柯維思的馬偕臨終記錄

 

 

陳俊宏譯 〈柯維思的一封信—記錄馬偕牧師生前最後半年的病情〉《台北文獻》直字169期, 2009年9.月25日, p.211-238。

譯者將其內容做了些微修改,並改題目為「柯維思的馬偕臨終記錄」。柯維思英文信的內容. 見附錄


〔翻譯緣起〕柯維思 ( 1869 ­ 1945 ‚原名玖,見附圖) 是台北大稻埕教會初代信徒柯泰的長子, 馬偕 ( George Leslie MacKay, 1844 - 1901‚正式漢名偕叡理) 在其書信、日記、回憶錄From Far Formosa裡頭常以「玖仔」( Kau-a, 諧音狗仔 ) 暱稱之。1877年9月2日他從馬偕受洗時年僅9歲 ( 賴永祥 ‚《教會史話》第三輯 ‚頁207 ) ‚於1888年自淡水砲台埔的「牛津學堂」 ( Oxford College, 1882.7.26 落成 ) 畢業後 ‚即追隨馬偕傳道 ‚由於擅長攝影 ‚現存許多馬偕相關影像咸信大都為柯玖所拍。

1893年底隨馬偕一家回加拿大休假時 ‚玖仔得以在異地遊學兩年 ‚1899年娶馬偕次女以利 ( Bella, 1880 - 1970 ) ‚次( 1900 )年年底陪馬偕到香港就醫 ‚1901年6月2日馬偕於淡水因喉癌去世 ‚一生總共和馬偕相處至少有12寒暑以上。柯維思的生平履歷詳載於〈柯維思長老的小傳〉(賴永祥 ‚〈教會史話〉No.648,《台灣教會公報》 2686期, 2003年8月18-24日, p .13)

有關馬偕的晚年生活 ‚知之最詳的恐怕要算是柯維思了 ‚由他執筆代表台灣人寫信向時任加拿大長老教會海外宣教委員會執行幹事 ‚同時也是馬偕故鄉加拿大的安大略省牛津郡左拉鄉 ( Zorra, Oxford County, Ontario ) 的小同鄉 ‚偕彼得牧師 ( Robert Peter MacKay, 1847–1929 ) ‚報告馬偕臥病、臨終以及葬禮的各項情節 ‚可說是不做第二人想了。

這封於馬偕死後第42天 ‚以英文寫成的馬偕臨終記錄報告書性質親筆信件(原文全部內容詳附錄)於同年9月4日寄達多倫多 ( Toronto ) ‚收藏在加拿大教會檔案庫裡已超過百年。馬偕文獻的最高權威乃其日記原本 ‚但他只記到去世那年的2月11日 ‚便停筆不再寫了 ‚而這封信的內容正好補其不足 ‚從信裡頭可看出馬偕的病情也正好是在那天急轉直下 ‚因此它可說是「馬偕研究」( 語出賴永祥 ‚〈淡水學園的馬偕研究〉‚《教會史話》第一輯 ‚頁43 ) 不可或缺的高價值資料之一。

筆者曾經在〈馬偕研究偶得一籮筐〉(《台灣文學評論》卷三期四 , 2003/10/01, 頁200 )乙文裡提到上述信件。以下乃該信譯文 ‚有興趣的話 ‚不妨拿它來和《偕叡理牧師傳》( 郭和烈 ‚1971) 末章的第二十九節 : 「偕牧師逝世」( 頁456 ) 那部份 ‚以及譯者為了紀念馬偕在台去世百週年 , 根據馬偕最後兩年的日記原本 ‚所寫的一篇文章〈抱病跨世紀—馬偕最後的奮鬥〉(《台灣文學評論》卷三期二 , 2003/04/01‚頁 70 ) 來一起參考。特別是在與後者共觀、比較之後,至少可以發現到兩者之間隱約存在著一種自述與他述;或者上、下集的文學關聯性。

〔關鍵詞〕馬偕 馬偕研究 柯維思 吳威廉 羅為霖 牛津學堂

[信件譯文]:

淡水 , 台灣 , 1901. 7. 13.

致 偕彼得博士

我親愛的朋友 :

您在2月6日所寫的那封信於3月18日寄到我這兒了 ‚由於恩師身體違和 ‚以致無法即時回覆 ‚深感抱歉 !

我與吳威廉牧師 ( William Gauld, , 1861-1923 ) 才剛從噶珠蘭 ( 或噶瑪蘭‚今宜蘭平原 , 距淡水約70英里 ) 探視教會回來不久 ‚上個禮拜日我們在打馬煙 ( 今宜蘭縣利澤簡 ‚當年一所紀念 Margaret Maher 的教堂 ) 守聖餐。現在終於有機會來向您詳細報告偕叡理 ( 馬偕 ) 牧師去世前的病情。 

他是在去 ( 1900 ) 年的4月間患了感冒 ‚但是他並不在乎 ‚5月12日又出去探訪教會。19日那天我們還去到了噶珠蘭 ‚並且視察那兒所有的教會。旅途勞頓多日後 ‚我們一行才於5月29日那天從噶珠蘭啟程回來。

但是 , 天啊 ! 回途中他又感冒了 ‚從此聲音逐漸變得沙啞 ‚不過他仍然當它是一般感冒 ‚繼續著平日的工作 : 訪視教會 ‚講道 ‚教導 ‚並且如果不外出的話 ‚每晚都會為學生們舉行測驗。

他到10月16日才停止講話 ‚因為有一位隸屬英國長老教會宣教團的( 女 )醫生 ( Miss Crowther ) 從中國的廈門來訪 ‚她建議偕博士暫時停止說話與工作 ‚好讓喉嚨有機會休息 ‚那時他才開始保持安靜。

10月28日禮拜天 ‚我跟他到一所鄉下教會 ( 火窯仔 ) ‚他在那裡為10個人施洗 , 這是他所主持最後一次的洗禮。

10月31日 ‚歐德醫生 ( Dr. Otte ) 從中國廈門來訪 , 說服了他到香港以便得到較好的治療。

11月1日, 他登上一艘汽輪前往香港就醫 ‚他的身體健康因此獲得了改善 ‚但非喉嚨上的。   

在香港那段時間裡 ‚12月的最後一個以及今 ( 1901 ) 年1月的頭一個禮拜 ‚他睡得好多了。但是 ‚天啊 ! 他又得了感冒。

1月11日他回到淡水 ‚而聲音卻與去香港之前的沒什麼兩樣。

2月5日夜裡有霜 ‚那是一個很寒冷的日子 ‚他起得很早 ‚發現呼吸非常困難 ‚敢緊送醫診治。

2月11日 ‚他逃過了一個死劫 ‚那時他正在吃晚餐 ‚突然起痰 ‚想要用力把它咳出來 ‚卻無濟於事。他窒息了有5分鐘之久 ‚那時我們為他想盡辦法 ‚我甚至將指頭伸進他的喉裡 ‚但也幫不了忙 ‚然後我們將他的雙手拉高到頭頂上 ‚再放下置之身體兩旁 ‚這樣大約持續有兩分鐘。叡廉 ( George William, 馬偕之子 ) 用亞摩尼亞湊近他的鼻孔 ; 以利則衝出去找吳威廉牧師夫婦求助 ; 其餘的便敢緊分頭去尋找一個日本醫生來 ‚但在吳威廉牧師夫婦趕到時他就好多了。叡廉也打了一封電報給大稻埕 ( 距淡水10英里 ) 的魏金遜醫生 ( Dr. Wilkinson ) ‚他大約於1小時之後趕到。從那天起到6月2日 ‚每天不論日夜隨時都有人伺候著他 ‚以防不測。

2月13日 ‚魏金遜醫生建議他到大稻埕做喉部手術 ‚按往常為安全起見 ‚我們都一道跟著他去 ‚也照著他的期待 ‚我們都一直寸步不離地待在他身邊。

魏金遜醫生准我以嗎啡注射到他臂上 ‚好讓他睡得安穩 ‚那時就顯得好多了。

2月18日 ‚他的呼吸非常非常沉重 ‚並且極為難過 ‚情形實在超過我所能形容的。那晚他和我倆幾乎連一分鐘也無法成眠 ‚因此我對他也就更為瞭解 ‚我們整夜以燙熱的布條將他的頸項包纏起來 ‚好讓他呼吸得容易點兒。

2月19日 ‚魏金遜醫生和一位日本醫生黑岩氏 ( Kuroiwa ) 以及兩個漢人助手 ‚為其喉嚨進行手術 ‚雖然沒有使用哥羅仿 ( chloroform ) 麻醉劑 ‚ 但他在長達1小時以上的開刀過程當中 ‚從頭至尾哼也不哼一聲 ‚勇敢擔當得像個軍人似的。手術之後他似乎好了一些 ‚比往常進多了些食物 ‚而且可以不用藥物來幫助睡眠 ‚醫生用一支銀管插在一處開口來幫助呼吸。過了沒幾天 ‚他的頸子開始腫大 ‚而且越腫越大。

到了2月26日那天 ‚醫生在右側再開了一個小孔 ‚好讓膿水流出 ‚在擠出膿之後 ‚他便舒服了些。但是天啊 ! 在插管上方的頸部中央又得再開一次刀 ‚魏金遜醫生每天為他塗藥一回 ‚一個禮拜又過了一個禮拜 ‚還是看不出有任何起色 ‚有時偶爾還高燒呢 !

3月25日 ‚魏金遜醫生再度檢查了他的喉嚨之後跟他說沒希望了 ‚哦 ! 我可憐的老師那天感受是多麼的沮喪 ‚他吃不下也睡不著 ‚最後偕博士要求醫生讓他回去淡水 ‚那裡至少有較大的空間可以走動。

3月27日 ‚吳威廉牧師去看偕博士 ‚並告訴他打算發電報到華北請羅為霖醫生前來。(按信中原文之Maclure, 有譯為麥克盧爾 ‚其全名實為Dr. William McClure‚因為他的兒子Dr. Robert B. McClure正式漢名叫羅明遠, 曾於1927至1930年期間在台北馬偕紀念醫院工作, 故權譯其名為羅為霖)

4月2日 ‚ 我們全都搬回淡水。

4月3日 ‚他睡了10個半小時 ‚之後頸部腫消了些 ‚也覺得好一些 ‚這樣一直持續到四月底。

4月25日 ‚羅為霖醫生抵達。26日 ‚ 魏金遜醫生與羅醫生聯合診斷他的喉嚨 ‚稱內部腫得更大了 ‚斷定是惡性腫瘤。

5月1日 ‚兩位醫生再度共診他的喉嚨 ‚並告訴他喉裡頭那處腫得更大了 ‚將來情況會更惡化 ‚我可憐的老師聽後流下淚水 ‚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康復之後 ‚連飯都吃不下了。羅為霖醫生每天都來 ‚從5月4日到9日他幾乎吃不下任何食物 ‚ 非常傷心的樣子 ‚真的他可說是靜坐整日 ‚什麼也不要 ‚唉 ! 我知道他悲傷到心都融化了。

10日到12日他只能喝一點兒湯 ‚沒法入睡 ‚因此羅醫生每晚為他注射嗎啡。

13日到17日 ‚他整天想講話 ‚但都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他什麼都想說 ‚有時還發笑呢 ! 像是壓根兒忘了他的頸子。

17日早上 , 他要我們打電報叫叡廉回家 ‚我們照做了。

5月22日 ‚偕叡廉從香港回來了 ‚他還趕到路上去迎接呢 ! 羅為霖醫生驚奇地發現他走起路來挺得很呢 !

5月23日 ‚當他喝湯時 ‚湯卻從頸部中央流了出來 ‚那小孔有十分錢幣大小 ‚從那兒可以瞧見喉嚨內部。

5月24日 ‚那小洞變大了 ‚而且週邊也開始潰爛。他吃得很少 ‚顯得很疲倦 ‚雖打了嗎啡 ‚仍然只有2小時25分鐘的睡眠。他頸部的洞一天比一天加大。

5月29日 ‚他完全無法喝湯水了 ‚羅為霖醫生試以橡皮管插入他的喉嚨進行灌食 ‚但沒成功 ‚羅醫生然後教我以另外的方法餵食 ‚之後每3小時以灌食注射筒 ( syringe ) 餵他一點牛肉湯或牛奶。從那時起一直到6月2日 ‚啊呀 ! 我可憐的恩師一直表示他又饑又渴 ‚所以日夜不停以水來漱口 ‚因為無法喝水 ‚他的呼吸道、食道都潰爛了。

您那封電報是在5月30日那天遞到他手上 ‚上面寫著 :「全體委員致最深切的同情。」他問羅醫生 :「您想還有希望嗎 ?」答道 :「 完全沒有。」恩師輕聲跟我說 :「醫生說沒指望了。」

5月31日 ‚他頸部的洞更加擴大了 ‚到了午夜12點鐘尚未入睡 ‚他起身自己穿上衣服 ‚並且告訴我們其中一個 ( 日夜任何時候都有人輪流著照料 ) 說他要到牛津學堂 ‚當時照料他的那位男生想要阻止 ‚但拿他沒辦法 ‚然後跑來找我 ‚當他再回到偕博士的房間時 ‚發現他已經不在那兒 ‚因此又來找我說偕博士不見了 ‚因此我們四處去找 ‚大約15分鐘以後 ‚有一位學生從牛津學堂將他帶回來 ‚一見到我們他就表示要再回去 ‚我們只好遷就他 ‚所以偕夫人、另一位學生和我便陪他回學堂。到了那裡他要求學生們前來參加考試 ‚偕夫人告訴他現在是午夜 ‚學生都正在睡覺不在那裡 ‚最好明天再來 ‚然後我們才帶他回家。大家都覺得奇怪他怎麼會記得考試的時間 ( 因為6月正是學生和傳道師的考試時間 ) ‚原來他曾要求他們在6月份要準備好應試 ‚雖然病得那麼嚴重 ‚他的心仍然惦記著教會與牛津學堂。

6月1日 ‚他受極大的折磨 ‚因為口渴卻又喝不了一滴水 ‚大約下午6點鐘 ‚他向我說他或許活不過今晚。

6月2日凌晨12點40分 ‚我餵他牛奶與蛋 ; 上午2點到清晨 , 他根本無法入眠 ‚他覺得非常口渴‚卻只能不停地用水漱口。早上5點我想再餵他一點食物 ‚但他已無法吃下 ‚實在太虛弱了 ‚然後他想要起來走動 ‚但已經沒力氣了 ‚而且幾乎倒地 ‚我扶他回床時 ‚他已經快暈過去了 ‚幾分鐘後他以台語說道 :「 Tan khah ho.」意思是「 現在較好了。」並要我們去找羅醫生來。上午8點 ‚他起來想要到書房時又差點暈倒 ‚我再扶他回床。那天早上他非常受苦 ‚因為呼吸極為急促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坐起身來 ‚但實在太羸弱了。他叫了叡廉3次 ‚但趕到床邊時 ‚他沒說任何話 ‚他無法多說什麼 ‚我們也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但是那天他屢屢舉起雙手指向天。

早上10點到中午12點 ‚他顯得相當安靜 ‚身體也不怎麼動作 ; 正午時 , 他動了一下 ‚並且還睜眼環視 ‚看來仍然認得出我們每一位。我們用浸過水的棉花放進他的嘴裡好讓他自己吸 ‚他很賣勁地吸吮 ‚樣子活像個餓壞了的嬰孩 ‚ 噯呀 ! 讓人看了不能不 同情。我們已經盡了力 ‚他的呼吸放緩下來了。

下午3點50分 ‚呼吸變得非常緩慢 ; 4點還差5分 ‚他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在這難熬的臨終關頭裡 ‚他沒有顯現出受苦的樣子 ‚他的身體大約在下午3點以後便沒再動了 ‚棄世時就像睡著了似的。那時環伺在側的 ‚有偕夫人、叡廉、媽連 ( Mary Helen, 馬偕長女 )、以利、吳威廉牧師、羅為霖醫生、清義 ( 馬偕長婿 ‚姓陳 ‚曾任艋舺教會牧師 ) 與我 ; 在幾分鐘之後還有許多人趕到 , 沒有任何一個本地人 , 不論老少 , 能夠忍得住眼淚而不傷心地哭出來。羅醫生那天下午為他穿上殮服。

6月3日 ‚備好棺木 ‚外黑內白 ‚內柩頂蓋是玻璃做的 ‚讓每個想瞻仰這位備受敬愛的牧師最後一面的人隨時都能看得到他。

許多年輕人哭得像小孩般 ; 老年人、婦人以及兒童們 ‚也都不例外。有些人想要觸摸恩師臉龐的人 , 趴在遺體上痛哭整小時之後 ‚才肯離開房間 ; 但是又再回頭 ‚而且哭得更加傷心。有人抱舉孩童好讓他們也能看這位摯友最後一面 ‚有些人以東方人的習慣大聲慟哭 ‚整個房子擠滿了哀悼的人 ‚足足有3百雙啣著淚水的眼睛。一位日本籍牧師(或許便是下段所提到的那位河合牧師)跪在他旁邊哭得像小孩子‚他同我們守棺待到3日午夜 ‚並且只要我們有求都願意幫忙。

6月4日 ‚我們將恩師遺體入殮 ‚早上11點吳威廉牧師夫婦、羅為霖醫生、河合牧師 ( 日本人 ‚名龜輔 ) 以及所有信徒都到了。8位長老、執事以及10位老一輩的傳道師將棺木抬到牛津學堂 ‚並安置於大廳中央 ; 12點嚴清華牧師領頭唸了一首詩歌 ‚然後信徒們跟著齊聲吟唱 ; 寬裕(傳道師 , 嚴牧師以外最資深的一位) 祈禱 ; 河合牧師致辭後禱告 ‚並與日籍基督徒們(按日據初年來到台灣的一批)同唱一首聖詩 ‚之後吳威廉牧師講了幾分鐘 ‚再以禱告結束 ‚然後大家繞棺一周 ‚向他們的朋友注目道別 ; 這位他們一度憎恨過、輕蔑過的友人 , 現在他們為他哀慟的程度 ,實較當年憎恨他的還更深切。大家繞完出去後 , 才輪到我們 , 然後再以一塊厚厚的布覆蓋在裝有恩師遺體的棺木上。

準備就緒 , 棺木那時等著抬往墓地 , 吳威廉牧師、嚴清華牧師、河合牧師以及羅醫生走在棺木之前 , 然後是棺木 , 緊接著是我們喪家和吳威廉牧師娘、河合牧師娘 , 我們之後是歐洲人、日本人基督徒 ( 按其中有許多位政府官員 ) , 接著是傳道師和學生們 , 最後才是一般本地信徒及婦女。參加者計451名 , 也有將近3百名非信徒聚集旁觀這場葬禮。我們按其指定位置將遺體埋在他私人擁有的墓園的中央(按此馬偕墓園位於淡水現今私立淡江高級中學校園內, 馬偕將這自購的墓地也給本地的一些基督徒使用)。

6月5日 , 有許多傳道師和信徒來到 , 他們個個哭得像失去了父親似的 , 由於沒有見到偕博士最後一面 , 除了墳墓沒看到什麼 , 覺得非常遺憾 ; 有些人走了三天沒吃任何東西 , 因為他們實在傷心。從頭到尾我的恩師只有在感覺最疼痛的時候 , 才會對我說這句話 :「艱苦 , 我要怎麼辦才好 ?」就連這簡單幾字, 也是在他極其受苦時才說得出口的。

4月間我曾試著鼓舞他說 :「還有希望的 , 羅為霖醫生快來了。」那時他答道 :「你別奢望了 , 在東方, 目前還沒有任何一位醫生治得了我的病。」在羅醫生來到之後 , 也表示無能為力時 , 他也只是回答這幾字 :「上帝掌理一切。」(“God reigns”on slate. )

偕博士是一名勇者 , 同時也是位十字架的英雄 , 但是在他生病的時候 , 有人不認為他是勇敢的 , 這種人畢竟是極少數 , 大多數的人都會同意他是個極為勇敢的人 , 否則怎能忍受得了那種苦難而不形之於色 ? 對那些不以為然的人來說 , 畢竟在他受苦難折磨時未曾在場。我完全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 也能完全體會出他的感受 , 因為我與他相處12年以上 , 並且在他生病那段時間裡 ‚從頭到尾與他同在。 他是傷心人 , 因為他完全明白自己已不可能康復 , 因此想要為基督多工作幾年的希望破滅了 , 就是這種壯志難伸之情充塞胸懷才令他那麼傷心 , 說實在 , 他談牛津學堂和眾教會的事比他自己的還要多。

有次 , 他召集學生來唱那首他所喜愛的詩歌「我認救主不驚見羞(或誚、笑)」(台語 ‚譯自原文 I am not ashamed to own my Lord ) ‚那時正臥病在床 , 當聽到那些優美的辭句時 , 他握緊雙手 , 銜著淚水 , 並且坐得挺直 , 就像當年站在艋舺的街頭那般意氣風發。他一直說如果這次能讓他康復 , 一定還要為基督做出加倍再加倍的成果來 ( redouble his work for Christ )。

甚至臥病在床 ‚他也常問 ( 按以本地話 ) :「學生們怎麼樣啦 ? 他們在學些什麼 ?」我們必須說明他們當時正在學什麼 ‚然後他才滿意。

我想吳威廉牧師也已經寫信與您敘述我老師的全程病歷 ‚但是我也覺得有責任向您報告 ‚畢竟您在我出生以前就是他忠實的朋友。

我們實在無法以筆墨來形容那種才剛與恩師死別的哀慟 ‚但是使徒保羅優美的辭句 (《腓立比書》1 : 21 ) 確實大大地釋放了我們。

我實在拙於寫信 ‚但願您身體健康 ‚事事順利 !

您在台灣的真誠友人 柯玖

〔譯後語〕馬偕於去世前兩年 (1899) ‚將兩女媽連(Mary Ellen)、以利(Bella)分別許配給他的學生陳清義 (1877–1942)、柯維思兩人,日子就選在3月9日; 27年前他登陸淡水的那天,奇怪的是柯維思年長陳清義有8歲之多,娶的卻是次女以利。柯維思於這封信末尾才提到的那位嚴清華牧師乃馬偕牧師所施洗的台灣第一位信徒(1873年2月9日受洗),他於馬偕去世後的第九年(1909),也是在同一個日子(6月2日)去世(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歷史年譜》); 再者,或許因為英國承認了中共(1950年1月6日),馬偕哲嗣偕叡廉(1882-1963)才因此在淡水寓所遇刺受傷(兇手是兩名國軍軍官),出事那天是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加冕日(1953年6月2日),同時也正是他父親的去世52週年紀念日(Isabel MacKay, 偕明利,偕叡廉次女,此槍擊事件的目擊者也是受害者)。值得一提的是,自2001年起,淡水鎮定每年的6月2日為「馬偕日」; 而那年台灣當局也特地在第一個「馬偕日」的前一天,發行了一張面額25元的馬偕逝世百週年紀念郵票,來緬懷這位熱愛台灣的「黑鬚番」。住在加拿大多倫多市(Toronto)的馬偕牧師么孫女瑪烈(Margaret MacKay)提供了這封信的原文影本,特此誌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