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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時代西拉雅人的教堂?

林昌華撰 見於林昌華的Facebo͘ok 2013年8月21日

一、源起
湯錦台先生所著的「前進福爾摩沙─十七世紀大航海時代的台灣」第176頁中的插圖(如附圖)中標明荷蘭人在台南麻豆設立的教會,這使得筆者認為有必要加以澄清。因為筆者所見只是許多例子其中的一個而已,因為只又要有介紹荷蘭改革宗教會在台宣教的文章或書籍,都會將這張圖附在當中,也會介紹這張圖是十七世紀荷蘭改革宗教會為台灣的原住民所建造的教會。
這是一張充滿異國情調的圖畫,類似希臘神殿般的列柱式建築,建築物裡面有許多的人,有的跪拜,有的站立,也有的在旁圍觀,建物中心矗立著直達天花板的祭壇,神龕上彷彿有一神像,祭台兩旁燃燒著香柱,煙霧往上騰昇,香柱兩旁用木柱掛上鹿頭,祭壇下有擺放著祭品,而建築物的大門上裝飾八顆鹿頭,而門柱之上有兩位婦人,一為赤身站立,另一位為蹲距的姿勢。這張圖畫經常出現在介紹荷蘭時代宣教歷史的文章中,所有文章幾乎千篇一例介紹這是荷蘭時代的基督教堂,這說法廣為大眾所接受,幾乎已成定論無可辯駁的定論;但是仔細查考十七世紀的荷蘭教會歷史就會發現,以當時改革宗教會的信仰型態,此種類型的教堂絕無可能在荷蘭以及台灣出現,因此有必要為文澄清。
二、本圖的取材來源?
根據公報的解釋此圖示取材自《台灣開發史》一書,事實上該書是輾轉引用自法國人卡密列。茵包。胡瓦特(Camille Imbault Huart)所著於1885年在上海出版的法文著作《台灣島的歷史述說》(L‘ ile Formose , Historie et Description,1885),中文版是由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委託黎烈文先生翻譯,譯名為《台灣島之歷史與地誌》編入台灣研究叢刊第五十六種。(本文所用之引文取材自黎烈文先生的譯本)
胡瓦特先生於1857年生於法國,1877年畢業於法國東方語言學校,之後前往法國外交部任職,同年以見習通譯派往中國,先後擔任上海、漢口以及廣州的領事職務。除了擔任外交官的職務以外,他也對於歷史、地理的研究以及中國經典有著的深刻的興趣,所以自1878年起陸續發表歷史、地理、中國語文等論文和專著達17項之多。而《台灣島的歷史述說》則是前往中國任職七年後的研究成果之一。
根據本書第二篇序言中說到本書編寫的目的,是肇於清法戰爭期間,法國方面有意對台灣用兵,所以胡瓦特先生就將台灣島所有的相關資料收集起來,因為台灣島北方將成為法國和清國之間最激烈的戰場。
另外根據胡瓦特本人的序言中說明,關於十七世紀的歷史的敘述中所引用的資料包括:Seyer van Rechteren ,Rev. George Candidius ,
Francois Valynten , Jean Nieuhoff 等人的作品,圖片的資料則是來自廈門的Saint -Julian Edward 先生。
三、在1675年建造?
正如眾所周知,荷蘭統治台灣的時間是在1624年到1662年間, 1675年時荷蘭人已經離開有台灣13年之久了,當時鄭氏家族在台灣的統治已經穩定,他們如何會容許先前的殖民者回台為興建教堂,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台灣歷史上的大事;另外,鄭成功氏來台時曾經慘烈的壓迫基督教會,許多傳教者和信徒因此殉教,可以看出他們對基督教會的仇視態度,那就更不可能讓荷蘭人在他們的禁臠中興建原住民教堂了,筆者相信這是筆誤之故。
四、這是荷蘭改革宗教會為西拉雅人建造的教堂嗎?
一五六六年荷蘭各地發生了一件運動,稱為摧毀聖像運(iconclastic riot),城市中的教堂都遭到了浩劫,所有的羅馬天主教堂中的聖像和祭壇都被改革宗教會的信徒當成是偶像崇拜而將它們以鐵鎚和斧頭無情的摧毀,雖然這次的偶像摧毀運動先前沒有經過任何的籌畫,但是摧毀聖像的動作卻在城市間快速渲染開來,很快的荷蘭全境都發生了摧毀教堂聖像的事件,總計境內有四00餘座的教堂遭到摧毀。
由於當時荷蘭仍在西班牙的統治之下,所以境內的摧毀聖像運動立刻遭到來自西班牙政府嚴厲的壓迫,當時加爾文教派的總部所在地瓦倫西亞城(Valenciens)受到天主教西班牙政府的包圍,一些荷蘭改革宗教會早期的領袖,如海德堡教理問答的編纂者,德。布列斯(De Bres)、德。拉。合蘭芝 (de la Grange)都被捕殺害,由於這次西班牙政府血腥的鎮壓,使得南部荷蘭的一些改革宗教會信徒主張應該使用武力來反抗政府的暴政,他們主張基督徒使用武力來反抗暴君的統治在聖經上是合乎聖經的教導。
當時西班牙政府以絕對武力,用嚴厲的手段壓制當時改革宗信徒,以至於由1566到1572年間,改革宗教會信徒無法召開會議來共商大計,在殘酷的血腥鎮壓底下,許多人也以身相殉,最後改革宗教會只得集體逃往海外的德國。也因為如此,荷蘭改革宗教會第一次的大會是1571年在海外流亡所在地的德國愛登(Edem)舉行,根據後來的估計當時在該地的流亡基督徒有六千人左右。
由於改革宗教會信徒認為,羅馬天主教教堂中所充滿的聖像和祭壇都是屬於偶像的崇拜,而偶像的崇拜是抵觸聖經十誡的教導,應該看成是異端,而異端是應該要加以毀滅的。除此之外,荷蘭改革宗教會為了摧毀聖像而遭到壓迫許多人殉教,更多人也為此流亡海外,所以他們非常反對在禮拜堂中有任何和偶像崇拜有相關的宗教象徵之物,不管是使徒或聖徒的雕像或畫像,或者甚至是連十字架都被認為有所不妥,由此可以知道十六和十七世紀時荷蘭改革宗教會的教堂當中是不會擺設任何的宗教象徵物,既然荷蘭人的教堂內部沒有任何的宗教象徵物,那麼怎麼有可能在原來是多神信仰的西拉雅人教堂中擺放各式的宗教象徵物如鹿頭、燻煙、或祭品來引誘他們回歸原來的多神信仰型態呢?根據前述的理由可以知道,這張圖畫所描繪的宗教建築物不可能是荷蘭時代的基督教會。
五、這是西方人眼光中的平埔人西拉雅族的公廨 (temples)
如果將這張圖畫中所出現的內容拿來比對十七世紀的宣教文獻可以知道畫中的建築物應該是西方人想像中的西拉雅人公廨,然而畫家並非單憑想向來話這張圖,他所根據的資料是十七世紀間的荷蘭宣教師甘治士牧師(Rev . Georgeius Candidius)來台一年之後的1628年12月27日自新港社寄出呈報台灣情況的台灣島略說(Discours ende cort verhael van`t Eyland Formosa),由於甘治士牧師所描述有關台灣島民的生活、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的內容和文筆非常出色,對於當時歐洲社會的人非常有吸引力,根據學者的統計和研究,甘治士牧師的台灣島略說在西方社會被多次的引用,其中最有名的作品首歸自稱是流落在歐洲的福爾摩沙人薩瑪蘭札(G.Psalmanaazaar)在1705年在倫敦出版的的偽書福爾摩啥(Formosa)、法連丹(Francois Valynten )將之收錄在1724~1726所編的新舊東印度誌(Oude en Nieuw -Indien)當中,成為有名的旅行文學作品,而甘威廉牧師在荷蘭統治下的台灣一書中是引用自法連丹的新舊東印度誌一書。
由於甘治士牧師的台灣略說在歐洲有很高的知名度,所以除了文字作品以外,畫家將相同的主題以繪畫呈現十七世紀的福爾摩沙風情是可以理解,特別是如果將台灣略說和本幀圖畫拿來對比更可以得到這種結論。
然而,胡瓦特在沒有經過考證之下就認為這張圖畫是荷蘭改革宗教會所建的禮拜堂,是由於他有可能是天主教信徒或者是因為他成長在一個天主教的國家中,在天主教的禮拜堂中有各式的聖像和高大的祭壇,這是他所見所聞的教會建築,在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之下,他在台灣島的歷史與地誌一書中說本圖是荷蘭人在赤崁所興建的禮拜堂。因此我們甚至可以說胡瓦特先生錯誤的詮釋本圖,將西拉雅人的公廨看成是禮拜堂,百年來的錯誤一直延續至今。
五、甘治士牧師台灣略說中西拉雅人的宗教信仰
甘治士牧師的台灣略記以一年多觀察所得的對西拉雅社會、文化和宗教的瞭解之後寫下的作品,它記錄了西拉雅人的居住的所在地、物產、村社的所在地、長相和性格、農業生產、釀酒的方法、男女的分工、獵捕野獸的方法、戰爭、社會的組織結構、特殊的風俗和禁忌、 婚俗、房屋的建造與裝飾、葬禮和死後的審判、罪的觀念和宗教信仰以及召神的儀式等。而其中和本文有關的是他們對房屋的裝飾以及宗教信仰。
在屋舍的裝飾方面,西拉雅人喜歡用鹿頭和野豬頭來裝飾房子的裡外,但是其中最為他們所珍惜的是他們所殺的人的頭骨、頭髮或者是骨頭,   西拉雅的宗教信仰為多神信仰,他們崇拜許多神祇,其中最主要 的神有兩位,是一對夫妻,意即南方之神和東方女神。另外,他們也 崇拜與戰爭有關的神,他們崇拜的對像又與性別的分工有關;前者和 農業有關的神被女性奉祀,與戰事有關的神則由男性崇拜。除了這些 神以外,西拉雅人也崇拜各式的神明,由於數量實在太多所以他無法 一一列舉。
與方位有關的神明,有東方女神Taxankpada、南方男神Tamaaisanhch 、與北方惡神Saria-fingh。南方之神Tamagisanhch住在南方,他創造人 並且使他們美麗、他也管理雨水。 東方之神Taxankpada是南方神的妻子 ,當她覺的應當降雨時,便用雷聲來叱責其夫南方之神降雨,於是她的 先生便降下雨水。北方之神Sariafingh,居住於北方,使人變醜陋並且長 瘡痘或使人有其它缺陷。於是人們祈求祂不要傷害他們,或請求南方之 神保護他們,因為他們認為南方之神是最有力量的主神。 此外還有戰神Talafula、Topaliapo ,當男人要外出征戰,或是要 進行狩獵時召請祂們。
西拉雅族宗教的祭司由女性擔任,稱為Inibs或尪姨,她的主要工作是 召請神靈和獻祭,如果族人家中有什麼困難出現,也會請尪姨到家中來作法。尪姨也有預言善惡,預測天氣狀況、驅除不祥、驅除住在人們之中的惡靈和魔鬼的能力。在公眾的祭祀中,祭品包含了宰殺的豬、檳榔、煮熟的米以及釀製的酒、鹿頭和豬頭。在獻祭品之後,尪姨中的一或二位起來以長串的話召請神明,當神明降臨,這些尪姨轉動其眼珠,倒在地上,嘶喊出可怕的聲音。在這些尪姨如死屍般躺在地上時,就算五、六個人也無法將她抬起來。最後,恢復知覺,她們劇烈的顫抖,彷彿經歷了極大的痛苦,而這記號表示神明已降臨在她身上,這時,圍繞在她身旁的人開始哭泣哀號。   
這儀式歷經一小時之後,她們爬上公廨的屋頂,站在屋角的邊緣,再次進行冗長的演說或對神明說話,最後將衣服脫光,用手拍打赤裸身體再用水清洗全身。由於極度激動,以至於她們幾乎無法站立。
六、結語
由甘治士牧師的台灣略記的內容中我們可以看到在本文附圖中出現的幾個主題
一、祭壇上的豬頭和鹿頭以及大門上的鹿頭裝飾
二、 女祭師尪姨在召請神靈之時爬上屋頂角落,並且脫光衣服裸身而立。
三、祭台之上擺放著各種的祭品。如果再加上先前我們所瞭解改革宗教會對偶像崇拜的恨惡,我們絕對不會接受把這張圖看成是十七世紀荷蘭人為西拉雅人所建造的禮拜堂。
由這張圖衍生出一些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由於在台灣歷史中由於史料的缺乏,基督教會宣教師所記錄的文獻和資料成為一些研究台灣歷史學者的不可或缺的史料,然而由於他們沒有基督教歷史或神學的背景,因此不管是翻譯或者是對一些事件的詮釋就以他們自以為是的看法加以解釋,更糟糕的是有時候我們教會的人在沒有進一步考證下就接受了外面社會的人的解釋。本圖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後記:一九九年五月二日,筆者擔任中研院民族所舉辦的「台灣原住民國際學術研討會」的論文評論人,評論荷蘭來頓大學包樂史教授 (Pro. Leonard Blusse)和民族所葉春榮教授的論文,葉氏也在他的論文中放入這張照片,包樂史認為這張圖片有可能是如同胡瓦特文中所說的是赤崁一地的教堂,他的理由有二,一、荷蘭人曾經在赤崁地方建造石頭的教堂,二、以尤羅伯牧師對他文化開放的態度,在牆上裝飾鹿頭是有可能的。 筆者不認同他的看法,因為在建築物的中央擺有祭台,而台上放著祭品,如果我們參考尤羅伯牧師的講道篇中,尤羅伯牧師曾經非常嚴厲的反對神像的崇拜,因此他不可能會允許有任何和十誡中禁止拜偶像的事情相抵觸的事件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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