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連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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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式撰 《新使者雜誌》34期 1996年6月; 《啟蒙人心的信仰導師: 鄭連明牧師/教授別世三十週年紀念文集》鄭仰恩, 鄭仰生, 鄭愛玲彙編 2009年 p.190-200 按:撰者為前台灣神學院新約學教授/院長 

生平記事
鄭連明牧師(193215-19771220日)在台神服務期間(1961-1967年),沒有人稱他為連明師,大家都稱他鄭牧師,他的長輩則稱他連明牧師。
在這裡之所以要稱他連明師,是因為他當台神的老師時,有獨特的風格及為人師表的好榜樣。他那種良師的風範,善盡誘教的天職,到如今一直為他的門生所景仰。俗語說:「經師易得,人師難覓。」一個人一生的成長過程中,如果能遇到幾位良師指點,幾位益友同行,實在是無上的福氣。
鄭連明牧師(父鄭進丁,母鄭陳招)在五兄弟中排行最小。在中學生時代,他的兩位兄長(長兄鄭連坤,三哥鄭連德)已在台神就學。其他兩位兄長(二哥鄭連道,四哥鄭連智)按其父的盼望而從商或公務。按鄭連明的聰明才智,他的父親盼望他將來當醫生,他也原可順利考上醫學院。然而他讀成功中學時,每逢假日,便到台神小住,與二位兄長及蔡仁理牧師討論神學。就為了這個機緣,他愛上神學,並決定投考神學院、當牧師。當時這個決定很不被他的父親諒解,因五個兒子已有兩個當牧師,現還要加上第三個。後來因母親的支持和兄長的鼓勵,才得以使父親同意和接受。
鄭牧師於1954年畢業於台神,先志願到東部中會,被分派到大安教會1年,然後在汐止教會直到19599月離開。當中於1956年和汐止教會一位賢淑美麗的小學老師蘇明昭小姐結婚。
受推薦至國外進修
1959 年經孫雅各牧師(Rev. James Dickson D.Th.)的幫助,得全額獎學金(包括交通和生活費),隻身至美國哥倫比亞神學院。1960年完成學業,因成績非常優異,得該屆的最佳碩士論文獎,該校 且正式行文給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讚揚他的成績優越,並認為有這樣的優秀青年是台灣教會的福氣。1960秋鄭牧師又到Princeton進修一年,隨後回台神執教。
1961年孫雅各牧師聘他來台神教授教會歷史學。1970年在懷念孫牧師時,鄭牧師曾提及,他到台神時,孫牧師用高於標準的待遇給他,對他特別的款待。他也是唯一受孫牧師推薦去國外讀書的人。原來孫牧師學的是實踐神學,喜歡佈道和社會服務,不太注重理論神學。且當時的宣教師普遍認為理論神學,尤其是自由思想的神學,對信仰有害無益,所以儘量不鼓勵台神的師生到國外接觸那些神學思想。他們認為神學教育由他們來責責,本地的牧師只管好好牧會,這樣教會便會進展。在這種情形下,鄭牧師卻獨得孫雅各牧師的青睞,被送到國外留學,旁人都覺得意外
任教於台神
第一 次接觸鄭牧師,並非在台神,是在一年級暑期被派到基隆東明教會實習時。那時隨青少年去參加一個基隆區的青少年靈修會,鄭牧師是主講者。同樣是福音信息,鄭牧師講起來不但動聽,又像上了一門學術性的課,有很紮實的信仰內涵。他的演講沒有那些虛張聲勢的宗教口號,也沒有誇大堆積的神學術語。很平實,很有內容,深入淺出,讓人覺得信仰原是這麼的真實與可貴。從那時起,我就很想趕快升到高年級,來上鄭牧師的課。
那時校方按師資的陣容排課,有什麼老師就開什麼課,兼任的老師很少,儘量讓專任的老師開課。我們共有四個學期上鄭牧師的教會史和教理史。他把教理史溶入教會史;聽他的課,像聽故事,又像聽教理學,教理思想是在教會史的故事中發生。他沒有故意講笑話,也不講題外話來討好學生,但是大家都聽得很有趣。那時沒有中文的教會史參考書,專賴老師授課。一上課,同學便忙著抄筆記。徐聖峰、林欽烺牧師是我們同班同學中筆記整理的最好的,時過二十幾年,到現在他們還把筆記留起來。聽徐牧師說,他還常拿出來讀。鄭牧師的教學及為人,到現在還為人津津樂道,好像那些喜歡提起陳竹君老師的事一樣 [參見憶陳竹君師(陳嘉式)]。我的好友徐聖峰牧師時常勉勵我,作老師的應該要拾取陳竹君和鄭連明兩位老師的優點。
鄭牧師是一位有「門生」的老師,有些同學喜歡學他的為人,有的喜歡學他的做事,有的喜歡上他的教會史。上過他的課,對教會歷史有心得而繼續造就的,有賴俊明和鄭定國牧師。他們在鄭牧師過世後,曾先後回台神教授教會歷史,直到鄭牧師的大公子鄭仰恩牧師(1994年在 Princeton修完博士學位)回校執教為止。
鄭牧師的課只有剛開始的幾節才點名,這是為了要認識同學,但他的記憶力很好,很快就都記起來了,以後就不再點名。那時除了被點召入伍的同學外,幾乎沒有人缺課,因缺課被認為是一大損失。換句話說,上鄭牧師的課是一種很大的享受和豐收。
教會歷史課每學期都有一次期中考及期末交一篇研究報告。每次考完、發考卷時,鄭牧師都會講解正確的答案,同學容易錯的地方,成績最好的是哪三位,有待改進的又是誰,比上次進步的有哪些。下學期開學時,他則重新檢討正確的研究報告要怎樣寫,普遍的錯誤是什麼,待改進的有哪幾點?最好的、最差的、比上次進步的同學又是誰。大家聽他對上學期研究報告的檢討,真是又怕又喜。有時他會改換口氣,說在幾分以下就是不好的,保留中獎者的大名。
鄭牧師很喜歡 Philip Schaff的《History of Christian Church》(7 Volumes)這套書。若學期報告沒有引用Schaff的著作,就別想得80分以上。每次鄭牧師出題目,大家就趕快去找Philip Schaff怎麼說。我曾問過承其父志的鄭仰恩牧師,是否像乃父一樣喜愛Philip Schaff的著作?他說現在已經有比Schaff更好的參考書了,不會只執一家之說。外校來教哲學或社會學的老師,起初常不在意台神的學生的本事,以為只是一批大學的漏網之魚吧!可是曾有數位看了我們的報告後大感驚訝,說要拿回去給他們執教的大學生看。當時大學尚未教如何寫研究報告,如何引述別人的著作,如何寫註腳、參考書目。甚至有些大學研究所的基督徒學生來台神選修神學,他們只用投稿紙寫研究報告而已。台神的學生會用西式的方法寫研究報告,最早應歸功於鄭連明牧師的勤於指導。
鄭牧師健康尚好的時候,時常參加學生的活動。和同學一起打籃球,帶男生合唱團到校外演唱(曾經上過台視,鄭牧師在演唱後證道)。負責獎學金、工讀金的發放,後來又當了教務長。初次參加學校工讀的同學,每人發一小筆記本,記載自己工作的時間,然後報給鄭牧師,向他領錢。一開始,我不知道領錢的程序,做了兩小時,便到鄭牧師家領,他躊躇了一下,然後發給我兩小時的工資。往後我每做兩小時便到他家一次。後來聽高年的同學說,大家都一個月領一次。聽了真是難為情,我連忙到鄭牧師家道歉,並問他為什麼不告訴我領錢的方法?他說他以為我需要錢,所以每請必發。
鄭牧師的日文和英文造詣都很好,校方有外來的重要演講,大都由他翻譯。台語或北京話他也用詞優美。他的工作效率很高,不但每樣事處理得有條有理,甚至工作量的分配也控制得好。對學生的學術要求也都在適度的控制之下,不會因太鬆而使人懶散,太嚴或要求太多而使人反感。曾有同學問及他的助理徐勝子小姐(東吳夜校的學生,松山教會),做鄭牧師的助理感想如何?她說學到許多東西,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處事有條不紊。他不會讓職員閒著沒事做,也不會給太多的工作叫人做不完。作一個主管,每天分配給職員的工作量都安排恰當。 
除了教書與行政的工作外,鄭牧師很用功讀書,一有空就讀書,身邊時常備有可讀的書。坐火車到台南,他就讀到台南,從台南回來,他也書不離手。除非有人問他什麼,否則他不會停下來與人閒談。那時大家都在猜想,鄭牧師一定在準備什麼研究報告,這樣一有空出國,便很快的拿一個博士學位回來。何況他和孫雅各、蘇若蘭牧師(Rev. James Sutherland D. Th.)都很好,願意幫忙他的人不少。也許是因這麼勤奮,沒有休閒,而使健康失調。鄭牧師是早期《使者》雜誌的編輯,曾與當時做大專工作的畢德生牧師 Rev. Harry F. Peterson)寫一本《開我的眼睛》,自己也翻譯了《基督教的象徵》一書。 
至台北東門教會牧會
1967年葉金木牧師退休,鄭牧師受東門教會邀聘去牧會(平時他常去東門教會幫葉牧師),台神的同學都覺得非常可惜,也為許多門生所不解。當時台神當局怎可能割捨這麼一位好老師?他為什麼要離開台神?因為鄭牧師沒有說明,所以大家都猜想。也許是孫雅各牧師過世,使他失去一位最有力的支持者。不過,就有人說,幸好鄭牧師到東門教會去,不然像他這樣的健康狀況,別的地方大概無法像東門教會那樣照顧他。
1970年起,鄭牧師因腎臟疾病而體力不支,逐漸減少教會工作,從每月講道一次到最後必須完全休息。東門教會在這十年無怨無尤,不但沒有挑剔他工作的時與量,對他的敬重和對他全家的關懷反而有增無減。東門教會的愛心,在教會界實在少見。
鄭牧師雖身體不好,東門教會的發展卻持續著。1970年我因駱維仁博士的推薦,得鄭牧師的好意到東門教會去當他的助理。在那個時代,許多教會青年都離開長老教會去參加校園團契。可是東門教會的青年卻沒有聽說有人離開長老教會而他去的。他們固守東門教會,熱心聚會,同時也用功讀書,教會的圖書館時常滿座,台大與師大的青年特別多。那時我一直在觀察這個問題,結論是牧師有實力。鄭牧師雖然每月才講一次道,但他的講道廣受會友的喜愛,而且造就性高。他和青年很親近,平時的談吐,論事處世,都受青年的肯定。青年既然能夠在自己的教會得到靈性的造就,當然不會想到別的教會去。
在教會事務方面,有兩件事一直讓我印象深刻。首先是無論開什麼會,鄭牧師都不會搶著發言。他讓大家有機會發表自己的意見,除非有人提議,要聽聽牧師的意見,否則他不發言。他認為開會的議案通常由議長提出,議長的意見幾乎顯露在議案裡,或者說議長在提議案時已表達他的意見了,所以他寧願聽聽別人怎麼說。討論後若非全體贊成,他會保留那議案,等下回大家溝通好了再執行。有次東門教會積存一筆再建堂的錢,那些錢到底要放銀行定存,或要買房子?長執會裡經商的與職位高的公務員為數不少,大家都有一套理論。那次表決的結果,有七成贊成買房子,按理說是通過了,但鄭牧師卻提議暫時擱置此案,因還有三成的人反對。他邀請大家再詳細查詢,尤其是贊成買房子的人要調查放定存的好處,贊成定存的人要調查買房子的好處,等下次開會全體有共識再做決定。第二是他不急著做事,以免侵犯別人的權限。有次聖誕節將到,負責慶祝籌畫的人出國未回,鄭牧師心裡雖急,但他忍耐下來。十二月將到,那位負責人回國了,並且立即到教會向病中的牧師請安。牧師不急不徐地問那位負責人,聖誕節的慶祝籌備進展得如何?那位負責人連聲道歉,放下一切事務,立即召集籌備會,並向牧師保證會達成任務。對方雖然倍感抱歉,但他的談話當中沒有使對方感到受責備,這是一件不容易的處世藝術。
有次有位長輩誤會我,給我一些莫須有的責難,我忍不住地回了過去。鄭牧師後來風聞此事,叫我去問明原由,談論後他要我找機會向那位長輩道歉。他勉勵我說,若自己真的錯了,向人道歉就沒光彩。但自己是對的,向人道歉就不要以為受委曲,要看成是自己的成熟、長進而努力。不過,無論是與非,向長輩怒氣回話是不對的,即使理上站得住腳也不可如此,所以要去道歉。他說有時我們認為對的事,別人不一 定認為對,或別人不一定知道你是對的。遇到這種情況,要不斷的溝通。隨後他教我一招,以後若遇到類似要吵架的事,自己覺得越有理的,越要溫和而詳細的說明,把事情講清楚,讓對方和旁聽的人知道你的立場。這一來一往的當中,旁聽的人看出你有理,就會為你講話,最後你就真的贏了。大聲吵罵,只逞一時之快,不但不能解決問題,還讓人看出你的缺乏才氣。這些話使我印象深刻,二十年來自己認為後段的話學得較好,前段還是不行。不過每次發作起來,想起那些話都覺得不好意思。
有人曾問鄭牧師,做一個傳道者,在台神教書與在教會牧會有何不同?他說神學院較重視學術與理性,但忽略信靠上帝和靈修生活;在教會則自然而然地帶領會友一起敬拜上帝,較有機會體驗依靠上帝的生活。他說後者是機構的牧師常遇到的問題,前者是牧會牧師常忽略的問題。其實這兩種不但是牧師的問題,也是會友的問題。較理性的信徒會過於依靠自己的能力,忘記信靠、順從上帝。太宗教性的信徒則忽略智性的造就。他說理性與才能是上帝所賜的,但以信心依靠上帝也是上帝的恩典,兩者缺一不可,要相互配合。
1972年東南亞神學院協會來台評鑑台灣地區的神學院。那時台神只有三位專任教師,按該協會的規定,若沒有四位專任教師,將會被取消會員資格。到了黃加盛牧師當院長時,他曾好幾次請鄭牧師再回台神執教,不然讓學生到東門教會來上課,只要鄭牧師願意在台神任教就好。鄭牧師因健康的關係,不敢接受這個任務,但也極力推薦我到台神,並且個人願意為我擔保。經鄭牧師的努力,我才被台神接受。往後鄭牧師要請助理,他都要我提供意見。 
與醫生、家人充分合作的病人
身體不適,尤其是有病在身,常會影響人的情緒。病中的人修養比健康的人更不容易。鄭牧師對於治療自己的病,不但與醫生合作,也與家人充分合作。不可吃的東西絕不貪吃,應吃的藥一定按時按量吃。雖然一天要吞好幾種藥,但他都不抱怨。不可操勞的事,他絕不會因急著要做完而過勞。他這樣的合作精神,被為他治病的醫師和辛苦照顧他的牧師娘所佩服,牧師娘甚至說鄭牧師是一 個很了不起的病人。一個受人服事的病人能被服事他的人——太太及醫師的敬佩,是很不容易的。鄭牧師過世,東門教會的哀痛有如喪失自己的家人,曾受教於他的學生也都傷心不已。有些年紀較輕的青年甚至埋怨上帝不公平,怎可讓鄭牧師那麼早過世。
1977年鄭牧師病重別世,享年只有46歲,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許多校友都說,鄭牧師若不是身體不好,就他的才華與為人,在教會圈內一定可以做更大的事工。他在東門教會十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病中,可是東門教會一直很敬愛他、照顧他及他的家人,他們的美德令許多人敬佩。他的大公子鄭仰恩學業成績很好,當時就讀中興大學歷史系三年級。二公子鄭仰生在鄭牧師病重時也考上中興大學土木系。女兒鄭愛玲考上台北女師專。牧師娘說鄭牧師在過世前對於仰生也考上大學,心理非常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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