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文撰
見於茄苳樹窠網站
2006年8月2日
[王貞文撰《天使》一書由台南市人光出版社
2006年出版]
教會幼稚園大教室裡，有一幅佔了整面牆的壁畫。畫面中央是一條溪，溪谷真深，頂面一座破破爛爛的板仔橋，有寡板仔已經落去，橋後擱是瀑布。正傍有一男一女
兩個囝仔手牽手拄欲過橋，in後背企(kia)一位高大、金髮、有翅的查某人，伸開雙手，笑ka真溫暖。背景主要是深青色的針葉林及烏雲密佈的天空，過溪的倒傍(to-peng)有一間細間厝仔。
細漢時陣主日學有時會佇這間教室上課，一邊聽故事、唱歌，一邊看這幅圖。這是一幅有故事的圖，可能是媽媽或是老師給阮講過：住在山裡的小朋友，到山邊去捾
果子，天氣突然間變化，in在風雨來臨前要趕轉去厝內，目睛金金看厝就欲到啦，但是橋破又危險，不過in
毋免驚，上帝有派天使保護著in，雖然in看不到那位天使。
這幅圖真吸引人。樹林、山景、小屋、瀑布，構成美妙風景，在想像中，我及妹妹也行入圖內，去到山邊捾果子，阮會向那兩個囝仔講：「毋免驚，阮看見天使在看顧」。阮會為in唱祖母尚愛的聖詩346首：「境遇好歹是主所定，上帝在照顧你」。因為這幅畫，阮活得真安心快樂。
阮就按呢在天使的光照內，在單純、自由、溫暖ê環境中長大，但是阮對不測風雲及危橋並無生份。真細漢的時陣，就看過大人帶著憂愁警戒的眼神，講起某位教會
裡的優秀青年，因為讀了幾本不應該讀的書，現在仍被關在火燒島。「火燒島」？這名字真是恐怖，無法度不和攏是火的地獄想作伙。然後，小學六年級時，第一擺
聽到「二二八事件」，同時陣大人嚴嚴給阮講：所聽著不通講出去，特別在學校裡絕對抉使(boe-sai)講。阮也越來越感覺學校內控制實在無所不至，從外表到思想無一不管，也看著真濟真明顯的不公平：好班壞班、有錢人囝仔及散赤人囝仔，待遇天差地別，心頭時時充滿憤怒。越認識自己的兜以外的世界，
越發現處處是烏雲，攏是陷阱，權力者(政府、學校當局等等)通隨意壓碎被支配者，但是乎人管的這傍，是hia-ni-a無力。真正忍不住要問：「上帝ti
-to-ui neh？為什麼容許chia濟不公義？為什麼天使不欲幫助每一個人渡過危橋？」
妹妹tī追找信仰問題上特別認真，自然而然行上神學研究的路，成做幫助人的牧者。細漢時陣看這幅「天使」時，擱卡安怎想像，攏是將家己當做圖中的囝仔，是
天使照顧的對象。但是後來妹妹重新理解這幅畫，我想：伊認同的角色變成做天使，伊認為一個信仰者必須要是有使命感的行動者。伊無將不公義的問題擲給上帝、
無欲質問上帝，卻是努力及上帝同行同做工，雖然氣力無大，仍是欲在可當(
ē-tàng)付出的所在打拼去做。
真有藝術心靈的小妹，以寫作、畫圖來說明家己的體會。自1992年起，已經出版多本散文集及一本小說集，大部分的文集攏有附上家己畫的插畫。1994年
起，伊也試用母語來創作。第一篇以母語寫作的小說〈天使〉，靈感拄是來自阮細漢時所愛的這幅「天使」壁畫。這篇小說描寫畫師添木枉坐濟年政治牢，心靈破碎、艱難過日、生命無光，後來意外重新見著早年所畫的〈天使〉壁畫，發現伊本來認為也會有坎坷人生的跛腳小女孩阿慈，已長成做真有自信的女長老，而且多年
來一直從這幅圖得著氣力，他chu-an-ni(就這樣)對人生、對信仰有新的體會。〈天使〉的故事真簡單，寫作方式無什麼特別，但是每擺讀攏會感動流目滓，感覺心靈得著釋放，天使從來不曾(m-bat)離開身邊。
今年，小妹得到火金姑台語文學基金贊助，會得thang將近年所寫的母語短篇小說集作伙出版。伊用《天使》做冊名，小說〈天使〉置在第一篇，擱用家己畫的天使來做封面。除了這是伊第一篇以母語寫的小說外，我想，也因為這篇小說真ē-tàng(可以)代表伊的風格及所關懷的方向。
2002年我代伊領「K氏青年人文獎」時，一位記者問我：「為什麼王貞文會寫二二八、白色恐怖這些不是家己親身經歷的歷史事件，不像一般寫作的人從家己的
經驗出發？」這問題我一時不知應該安怎答，因為，我毋知這種的分法有什麼意義。應該講，阮並無將二二八、白色恐怖當成及家己無關的、遙遠的事件，雖然阮未曾親眼看見暴力行動及屠殺，擱在高壓統治「恬恬mai講」(安靜別說)的氣氛內大漢，但是阮無可能無感受到「恬恬」背後的痛苦。聽來的幾個故事、親目所見掌權者的不義、感受到真濟人心中及生命中的陰影，配合作伙，你boe-thang(不能)越頭毋看，早就進入心靈深處，伴阮大漢。換一個角度來講，在成長
過程中，阮也產生對家己所屬社群、文化深刻的愛，既然認同台灣，知影家己是台灣人民的一分子，這些集體記憶就是家己的一部分，也是自我追尋過程中必須一直
和伊對話的素材。
抱著溫柔關懷的心，注神來看憂愁不安的人生；在破碎的生命中追找愛的亮光，講出誠實的體會；帶著歷史意識的思考，在異地的生活中及家己的文化根源、及其他
文化努力對話，這款對話帶出一種台灣文化的形，是「普世又定根在本地」的，是超越語境及文化限制來感動人，同時陣又互人因為安呢來認識台灣某一寡特性。這是我對王貞文母語文學作品的基本了解。
《天使》這本小說集，是王貞文面對家己人生種種的掙扎的體驗，寫給同款對人的內在生命有欲誠實面對的人。這些小說，是一位台灣人在異鄉他國及家己文化根源保持聯繫的一種方式(大部分是貞文在德國留學時的作品)，同時透過女性眼光去發掘跨文化的女性生命史。她的寫作帶給她成長，她的作品給咱的生命和文化更加豐富。
請你一起來讀這本《天使》，以及王貞文其他滋味深長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