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的語言世界與語言瀕臨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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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 Olam (星.歐拉姆) 撰《台灣教會公報》 3187期 2013年3月25-31日 p.21。 Sing, Olam牧師,出生於阿美族馬太鞍部落,1976年台南神學院道碩畢業後,曾於馬太鞍、復興、中正等教會牧會,並在總會事務所歷任原宣幹事、助理總幹事(2013年9月底退休)。他除了會講完整的阿美族語,從事阿美族系聖經編譯,更跨足鄒語、魯凱、布農等族語聖經、字辭典及教材的編製及輔導工作。 

「語言的被消滅,就像是地球上廣闊地域的植物和動物消失一樣。」(George Steiner, Errata: An Examined Life, 2007)
■我的血緣與語言家族
2012年12月收到林媽利教授幫我做母系血緣分析的報告,DNA告訴我祖先來不及說的真實故事。從我的母系血緣來講,10幾萬年前,我的遠親生活在非洲。因此,我大膽地假設我的祖先Apong,是個帶有非洲血緣的家族。
母系血緣祖先跨越亞非兩洲,然後路經中南半島至台灣。我真活得有尊嚴,因為我的血緣遠親那麼多,相對要學習的語言也又多又偉大,這是我的榮幸,我的生命是多元多樣多種族多國籍多語言的一個組裝。至今,學過的多種語言雖講得不怎麼好,但語言的微妙令我振奮感動不已。我也以會講母語阿美語為傲,它是一種獨特的語言。近代語言學家說,我的母語之親族是屬於南島語系,如此看來,我的語言領域更廣大無垠。
■語言危機生態與保存
今日世界有2億5000多萬原住民,創造了約4000多個不同的社會型態,代表著95%世界人口的人類文化多樣性,可以說為了地球上的生命永續發展,只佔世界人口5%的原住民,提供給95%的人呼吸著數千年人類祖先留傳下來的智慧。因此可知,原住民族語言寶貴與奧妙之處。
不過,語言學家David Crystal說目前全世界語言6000多種使用的語言當中,每個月有2種語言滅絕,1個世紀之後,可能只剩3000種。這是語言消失之警訊與威脅,地球如果少了原住民族的語言,生物多樣性也會隨之消失,這個世界就變得不夠精彩、單調無味,也與天父的創造美意相違。
目前全球有6900種以上的語言族群,目前有2000多種語言正在進行聖經翻譯,已有新約與部分聖經翻譯者約2400個。根據2005年的資料,已有整本新舊約聖經的族群僅僅426個而已。可知母語聖經翻譯工作是全球基督徒之重任。紐西蘭的Wayne Freeman與亞太區主任Takashi Fukuda一再提醒,教會還有未完成經譯之大使命。聖經是世界最豐富的語言資料庫,也是福音無可取代的寶典。
■拯救瀕臨語言的大工程
德國學者黑格爾說明:「歷史的目的就是給予人類教訓,但是人類始終沒有從歷史得到教訓。」人類理應時時從語言瀕臨危機學到教訓。
著名的學者杜拉克博士,對語言有發人深思的觀點︰「對社會生態學者而言,語言格外重要,語言本身就是社會生態學。語言不是『溝通』,也不僅僅是『訊息』,而是事物的本身。語言是將人性結合在一起的黏著劑,從而創造了社區、信仰、宗教……。社會生態學者不需要是『偉大的』作家;但他們必須是受人尊敬的作家,必是關懷人性的作家。」
台灣原住民族的語言生態豐富,保存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之準確性與國際化是不容忽視的。最重要的是對族語的關懷,並抱持搶救和保存的使命感。語言是結合人性在一起的黏著劑,語言是有生命的,語言是有創造力的。其生命與創造力,不是僅僅依賴統一的語言拼音符號、準確的記錄語言科技方法或是完備的語言平等保護法就可以了。活生生的語言本身會使人結合、了解、互相欣賞與建立共識。語言要有人會說、會聽、對話,才有生存的意義、又有永續保存的可能。
讓台灣原住民族10餘種語言,能被當作有生命、有尊嚴的人類語言來對待之。原住民的語言,也是國家最寶貴的語言。族群的語言,不能以說話人口的多寡,來判定其語言的地位與重要性。語言生存權是平等的,語言是人類身分之基本認同元素。
■使用語言巧妙之樂
我與師母Yayuc平日以4種語言溝通,我們常在講話時,以某種語言開講,中途又加數種外來語,用另一種語言結束。我們的孫子Uvayan在3歲時插嘴回應說:「阿公,你們在講什麼話?」我回答說:「我和yaki(阿嬤)講你的另一種語言。」其實,Uvayan的生活中接觸了5種語言,與我們相比,還加上達悟語。
記得笛卡兒的認識論有很多令人困惑之處,就是因為拉丁文是他用來思考的第一語言,在翻譯成他的母語法文時,連他自己都很難搞定。我經常以第4種語文漢文撰寫文章,思考時是以阿美族的頭腦,翻譯為漢文時,連自己也有很難搞定之處。名師史賓諾沙證實,由於不同語言無力掌握、無法正確翻譯彼此的語彙與文法,不可避免造成了謬誤、矛盾、互相的詮釋錯誤;給予語言自然又真實地說出來之空間才是重點。
編纂族語讀本或詞典與編譯族群語言聖經是一個艱巨的任務,編纂與評論族語聖經或詞典是另一個更難的任務。前者作編纂工作需要博學與具備族語能力,後者是作評論人需要有編纂編譯族語著作的專業知識或經歷,才能勝任。
族語聖經與詞典就是無聲語言之書,它是坐著或躺在圖書館書架上不說話的語言教師,是族群語言的祖先與耆老以特殊文字記錄下來的語言。成為族語聖經或詞典的過程,是歷經錯綜複雜的,必須有族人正確的發聲,語法的表達也要準確,不然形音很難一致化,影響語音與語法無誤的紀錄與傳承。
■文字化語言與作業困境
語言文字化,以族語詞典的編纂工作為主。文字化語言,可留下族人祖先珍貴的語言資產。族語詞典的編纂有其特定目的與方向。因為每一種語言的時空相異,編纂的目的、方法與過程也就有所不同。以阿美族語為例,聖經與族語詞典編纂需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日治時期已經有族人信從基督宗教,當時的教會禮拜用詞就是日語,平時禮拜讀經、唱歌、禱告都是日語發聲,因此,教會使用的專門用語,很自然地較多應用日語(或英語),那些借詞(外來語)與日常用語混在一起,時已逾70年以上。有些族人或年輕人已無法分辨哪些是母語,哪些是日語借詞(例如:makakotay互相交換、對調之意,字根「kotay」是日語)。由於阿美族語之專門詞彙較缺乏,外來語借詞補充語言之不足,促使語言更加靈活、豐富與多樣化,用來自然又精彩,族語又可以國際接軌。
台灣原住民族語言詞典之編纂,可以大分為3個時期:荷蘭時代、日本時代、國民政府時代;也可以分為3地編纂:台灣、日本、中國等國。在台灣編纂的詞典又可分為3種版本:民間版、教會版、學術單位版。每一個時代的語言保存,皆有一定的動機與貢獻。
■共同擔起重大之使命
原住民族語已屬瀕危語言。有關研究領域去探討大略可分為2個面向:學術研究及教學研究。學術研究以西方學術理論為架構,從事語言學、歷史語言學、語料語言學等,其焦點在於語言來源及語言之間的歷史關係。教學研究則以教學為主軸,研發課本、教材、字典、語法等專著,其關心的是如何維護及發展民族語言。目前亟需培育族語教學人才,另外也迫切需要的是撰寫教學用書、工具書及培訓教材。
台灣語言政策務必由語言同化邁向多元論。紐西蘭的毛利人之人口,雖然僅僅佔總人口之10%(40多萬人),但是其族語言視為紐西蘭之法定官方語言。另外,南非憲法承認11種官方語言,期望台灣成為認同多元語言之國度。語言平等相待,形成人類之平等,和平共處,互相欣賞與尊重,不致違反社會正義。
台灣之土地空間面積,約有3萬6000平方公里,據知先住民之祖先在1萬多年前已經在島上生存。到目前為止,國民政府認同之族群只有14族,又漠視台灣語言文化多樣多元的資產。其實,原住民族不少於25種,可是有些族群的語言人口似乎已經消失殆盡。我們應該控訴惡質政府的執政敗績。
鈞特•葛拉斯說得好:「公民的第一個工作,就是把嘴張開,把意見大聲說出來。」筆者在PCT服事屆滿之後,束裝回到闊別近半個世紀的老家鄉,設想到各弱小教會巡迴訪問、自由傳道事奉。如有可能,啟航去部落當關懷弱勢者的義工、作人間學與人文語言研究(自由學人),負起繼往開來的任務。如果可以讓時光倒流:在教會成為參與者,也是訪問者,又是觀察者,也能享受牧師在主日時的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