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Pima江阿勇

--在山林間靜靜地祈禱的布農傳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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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貞文牧師撰 見於荒原與泉邊--神學部落格 2008年5月17日,如下。

《台灣教會公報》2938期 2008年6月16-22日 第19版 刊出,字句略有不同,


        我不知道他與肝癌搏鬥的過程,我沒有把報紙上所報導的年輕傳道人之死,和他連接起來。Pima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一位靜靜地祈禱、默默地做事的傳道者。

        最近身邊太多年輕人與死亡、與病痛在角力,我的心累到無法真的把報紙的報導讀進去。當我領會到Pima原來也已經加入那群年紀輕輕就告別人間的天使序列,一股深沉的悲哀不知道由哪裡襲過來,罩住了我。

       第一次與他見面,是在海岸山脈上,蒼翠靈秀的鸞山森林博物館。布農中會青年部辦了一天一夜的體驗活動,住在布農傳統家屋,以敬畏的心探索那一大片原始的榕樹林。

      雨一直下著。Pima傳道開車將一群年輕人接運上山。他很靜。當我們都坐在茅草棚裡,努力避開四處滴落的雨水,彼此介紹,我知道他的名字是Pima,在奇美教會牧會,也是活動負責人之一。另一位主辦者是豪邁果決的女傳道蘇畢娜,我所欣賞的學生,她充份發揮著她危機處理的能力與領導力,將許多突發的狀況一一 處理好。Pima和她比起來,顯得退縮而猶豫不決。但是他總是散發出一種安靜的氣質,用這樣的安靜去感染人。他是個陪伴者。

      夜裡,與會的年輕人去進行艱困的洗澡體驗---山徑因雨,變得滑溜溜的,洗澡的小屋卻遠離大家就寢的地方。守護森林的工作人員開始圍著營火喝酒唱 歌,Pima不喝酒,也不唱歌,安靜地坐在一旁守望,隨時待命去支援。我在喝酒的工人擠過來聊天之前,簡短地與Pima談了幾句。他談到對自己的傳道工 作的使命感,部落裡老人家對他的愛護與期待,談到一些師長希望他出國去唸書,但是他覺得當務之急是要回到部落陪伴人們。

    少年少女在滑溜溜的山徑上,笑語喧嘩,Pima則坐在微雨的竹編涼台上,嚴肅地談著重新活出布農的傳統文化與信仰之間的關係。雨讓山變得神秘,讓空氣變得 清爽,與他的樸實而懇切的對談,也像陣清爽的風,我心中為了布農族年輕一輩傳道人的信仰深度與見識不斷地感謝上帝。

第二天清晨的早禱,是讓每個人可以自己在這一片山野中找一個安靜的角落靈修。我讀完聖經,抬頭一看,Pima在我所坐的那塊大石頭下方的草地,安靜地祈禱 著。他的自在與安靜與四周的山林是多麼地和諧!一向不大拍人像的我,拿起身邊的相機,留下了一位山林間的禱告者的影像。

    我想,我對鸞山那片山林的好印象,與這位身處其間,安靜樸素的禱者有關       20075月,亞洲教協所主辦的東北亞青年和平會議在陽明山上召開。Pima被徵召為大會工作人員。他仍是安安靜靜地,開著一部大車,穿梭在台北大都會裡,接送著與會者。對於會議本身,他倒是不怎麼參與。他說,趁著來台北,要替自己的教會忙一些事。

        陽明山也很綠。不一樣的綠。想要再與Pima多談談,他卻總是沉默地在一旁忙的庶務。

「我總是很想睡,怎麼樣也睡不夠!」早上在兩場討論之間的休息時間,回住處裝點開水,遇到仍睡眼惺忪的Pima,他有點困惑地說。

    「暫時離開教會忙不完的事,暫且把這段時間當成可以好好休息的時候吧?」

    「我下午就要回去了。」他說到「回去」時,很有一點喜悅的味道。我對他微笑了一下,羨慕、欣賞一位急著回去他的教區的傳道人。

    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講話了。   

20083月,他被診斷出有肝癌。開始痛苦的化療。教會的會友與玉神的師生為他奉獻醫療費用,編一首「勇歌」唱給他聽,為他打氣。

    但是,在200856日,Pima還是走了。他才35歲。

他的葬禮上來了一千多人。布農中會追贈他的牧師資格,因為當一位牧師,是他畢生的志業。他當牧師是這樣當的:沒有自己的生活,開著老爺車飛奔著(我們在陽明 山上領教過他開快車的本事)送部落老人前去就醫,送餐、照顧。他為沒有圖書的奇美小學募到了一萬五千冊的書,讓一個被遺忘的角落成為溫暖的新聞焦點。為了這個使命,台大法律系畢業的他,不顧家人的期待,應是跑去讀玉神,謙卑地到一個缺乏資源的小部落去工作。

他的家人想必也懂得他的心了。他們堅持捐出沒有用完的,人們為Pima所捐的醫療費用四十萬元,做為部落的醫療基金。他繼續遺愛人間。

 我們是多麼需要這樣的獻身者啊!

補記:忽然想起在鸞山下雨的夜晚,我由泥濘的山徑艱苦地攀上山至女生的棚屋,結果發現已經沒有可以容我睡覺的空間。蘇畢娜打手機上來,要我去睡在她的車內,叫我等人來引我走下山。但是我這個急躁又太有自尊的百浪(漢人)沒有等,一步步地又自己下到營火區。Pima費心費力地由另一條路奔上去要去接我 下來,結果撲空了。要是換成我是他,一定會生氣的。但是他還是安寧自在,不給人任何壓力。那是一種內在的安靜,靈裡的安靜。在喧囂紛擾的世間極為需要的。

    但願除了那些有形的社區建設之外,Pima這一份罕見的平靜之心,也能遺愛在他的部落中。

有一位記者整理了各報關於Pima的報導,還有一張很好看的照片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