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賴山川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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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貫一寫於父親病床前。父親賴山川於2006年8月13日去世。

我的父親生於1929年9月5日,卒於2006年8月13日凌晨,是個平凡的勞動者。他從青壯在南投組織輕便車仔工會,然後到高雄謀生,退休前還組織正義食品工廠職業工會。最後回到南投,在埔里謝緯紀念營地擔任教會營地的「牧師公」,負責清掃、門禁和阿公店,直到去世的前一刻,他還是個「作工仔人」。

賴氏宗親的祖居地是台中賴厝?。約1830年代,正值中部平埔族群,爭生存、大遷移的年代。阿太在彰化「奕霧大庄」(可能是燕霧大庄)遭槍擊死亡,夫人 帶著3男2女,逃回娘家。逃回南投的阿太(女),含辛茹苦撫養子女,兒子新喜、新福等,皆重視武功。兒子與角頭郃陣,女兒嫁給地方望族-廖家。老么分與南投草崙仔廖姓,後來當拳頭師父;長女適樟蔀仔寮胡姓望族;次女適軍功寮廖姓望族。

阿祖新喜,��軍功寮對過往商旅抽��保護費,在當時社會中��自屬膽識、武功非凡之輩。娶妻洪氏烏雲(1851生,1937過世,「至死仍堅持綁小腳」,明顯為受教化頗深的家族。南投廳武事堡松柏坑庄,父洪傳、母張氏),育有2男、1女(清發、清江、慶花;又名虹kheng)。次子清江(1880-1951娶妻黃惜,育有4男1女)。長女賴慶花,嫁營盤口廖姓望族。

阿公賴永枝(本名:清發),1873(明治七)年10月11日生,於清朝「開山撫番」的年代出生。少壯嗜學符法,為求符術(黑符?),立誓絕嗣,兩度娶妻(豬肚潭仔詹氏和南投拔仔頭今稱觀音山女子謝招),皆未能生育即過世,與先妻謝招曾領養一女(賴敏)。清末,便於槍櫃一帶固守番界,當時Piak番仔 巴、取番鞭等民風盛行,阿公曾向父親談及此事。日本治台,繼續擔任壯丁,一生顧守番界二、三十年。阿公長年擔任壯丁,得到日本政府賜七等勳章(金牌)暨 50甲埔地,卻被曹姓母舅「接手」,復向政府要求軍功寮5甲山地謀生。

1920年(49歲)與弟清江經過南投教會,兄弟正談論著接受基督教「求子嗣」,竟發生人力車仔撞路樹的「車禍」。兄弟倆為免除符術之傷害和驚恐,躲在教堂不敢回家,謝斌醫師在教會幫他們醫療,吳天賜牧師並當場為兩兄弟施洗。阿公一生對教會活動異常熱心,非常重視聚會禱告。

同年,經教會會友介紹,娶二水教會青年陳心婦(幼名寶,1900年生,二水鼻仔頭)。婚後,阿公跪在教堂求子嗣,50歲至68歲(1939年)共生養6男3女,父親生於1929年9月5日排名老五,上有兩個哥哥兩個姊姊。

  山田山本山花開,山川源頭山桃崖(山桃為姊姊)。

  明鳳飛唱明陽下,月(明月)照山崎九仙台。--父親依名次作詩。

阿公將軍功寮5甲山地與其弟(清江)分家產,並將山腳下較好的土地分給弟弟,自己則住在山上(台中州南投郡南投街軍功寮95-2番地),為了生養九個子女,每天背重擔上下山好幾回,甚至挑起「鹿港擔埔社」的擔子,往來於鹿港與埔里之間,運送鹽巴、山產等。年邁之阿公,憑著過人的體力、毅力,背負著沉重的家庭重擔。卒於1944年(昭和19年)1月6日,享年72歲。過世當日下午因發布警戒警報,直到8日上午南投教會李慶耀協助到警察課處理埋葬許可,並於自宅舉行告別禮拜。

因家境不好,叔父明陽(叔父長年當三芝天主堂傳道人,參與823砲戰當文書兵,指導砲台水泥工程)和姑媽明月,過繼與莊老戲,叔叔明鳳二度哭著步行去將妹妹背回。後來,大伯(山田)受徵派南洋當兵,結果被敵(美)軍俘虜,戰後才遣送回台,回家後幾乎敗盡家產,不久便過世,未婚。二伯父7.8歲便橫死刀下,兩個姊姊相繼出嫁。因此,父親16歲便挑起一家生計,以勞力營生:「每一天透早為著三餐,上山撿歸百斤的柴,背柴潦溪,且當顧小弟小妹的安全,柴賣了才能可去讀冊。…無飯可吃,作賊偷挖蕃薯…。有一次被抓了,吳(天賜)牧師去做保,當著牧師的面,嘛是當諍無(不承認),或無要安怎?一堆小弟小妹吆腹肚!」。

1956年,28歲和母親姚英選(英子)結婚,兩人差九歲,文化背景、價值觀差異極大。外公姚登科(神岡圳前;六館業戶姚德心之後代,尾隨張達京拓墾Pazeh轄地),祖母潘添妹(巴宰人,Taba出世)。外公過世,祖母帶著姊妹五人嫁到竹山。祖母愛唱歌、善釀酒,母親酒量驚人;父親則滴酒不沾。1957年11月,貫一於香蕉市仔後龜里寮仔(苦力寮)出生(1962年7月15日於南投教會,吳天賜牧師施洗)。

1958年總工會理事長林瑞濱(縣議會副議長),被基層勞工推翻,副議長一職也不保。父親擔任常務理事,代理理事長職務。曾代表總工會,到縣府動員月會工作報告(依黨部所準備草稿苦背)。更在中部五縣市,勞工聯合會「表揚模範工人」時,代表南投縣列為主席團主席,與會省主席為嚴家淦。

父親約16歲加入輕便車龜里(苦力)行列,與小兩歲的叔父明鳳,開始拉輕便車仔謀生,27歲左右便組織南投輕便車工會,30歲左右當南投總工會常務理事。不日,政府為謀地方發展,欲拆除輕便車道。父親身為理事長,出面為勞動者請命,「運兩具棺木擺在縣黨部前……」,揚言捨命救輕便車道。 兩歲的貫一被置於輕便車內(樹薯堆中),參與輕便車工會抗爭。面對憲警排山倒海的壓力,父親被押送到不知名的地方「逼問口供」,最終,輕便車工會抗爭不力、瓦解。

父親:「輕便車仔路被拆,舞台沒了,否則…如果輕便車道晚個一二年拆,依當時的情況,至少保送(障)縣議員。…當時的所謂選舉就是這樣…,林瑞濱的副議長就是這樣來的。基層沒了,人就下台。」。

1959年八七水災,父親將貫一置於大水缸內逃生,1960年又發生八一水災,同年9月11日弟弟宗仁出生。父親深知在南投營生不易,乃隻身上台北,於台南貨運服務;母親與貫一、弟弟留南投。苦力寮宿舍是一間大通舖,牆上掛著父親的「打鳥帽仔」。

1962年,全家遷居台南,父親與二叔父先後在永生、中市貨運服務,營運不佳倒閉。為了生計,母親擺路邊攤賣小吃。1963年,舉家遷居高雄公園二路,父親擔任福南貨運站長,起初以三輪車運貨。在父親心底深處,有著一份強烈的自尊心、榮譽感,但半生的失敗挫折,讓他自覺不堪回到教會團契裡,他覺得「丟人現眼!」。然而,自幼承襲阿公、吳天賜牧師等嚴格的宗教教育,無論流浪何方,常會一個人躲在教堂外某個角落,聽著教堂內,牧師的証道和詩班的讚美詩歌,暗自掉淚。

小時候我不敢正視父親那「悲壯」的眼神,但母親幾乎是天使的化身。母親是一個「靠信心」的人,曾有小狗在馬路上被撞斷腿,連他家主人都不能靠近,母親不但抱起牠,還為之禱告。但每當喜慶宴會,總會看到她一杯接一杯「敬」遍所有宴桌,無論厚酒、薄酒任 考不倒,不分男女勾肩共飲,笑聲、喧嘩聲不絕於耳,這在父親眼中,是無法忍受的。

在高雄的工作穩定之後,父親為了就近照顧自己弟弟,安排么叔也搬來貨運行。為了讓叔叔有足夠空間修理引擎三輪車,一家4口擠一間二、三坪的通舖。1965年,父親離開福南貨運,家搬到瀨南街,鹽埕教會對面木造平房。不到兩年,因瀨南街住宅為鹽埕國小校地,屬於違建遭強制拆除。

1967年,父親為了生活,到台南工作。母子則搬到苓雅寮,租了一間「老舊」房子,卻因地勢低漥常淹水,很快又搬家了,在某菜市場內一棟二樓住家租了一間房間,地點已無印象。每天放學回家,協助母親夜市擺地攤,常常和警察捉迷藏。

1968年,二叔父從台南搬來高雄,自己買了一部卡車。父親也放棄台南工作回高雄,協助叔父運載巨木,穿梭於羅東、高雄港。為此我們又搬到前金區學苑後 面(自強路一巷),四戶同租(住)一棟日式二樓木造古宅,我和弟弟每天走路到鹽埕國小讀書。因木頭砍伐日趨嚴格,「車choa4」漸少,叔叔改跑六龜山區。父親則到台南芳榮工廠擔任外務,推銷安全帽。

1969年底某一天,三母子剛從左營姨媽家回來,接到電報通知:父親於嘉義郊外出車禍,被不明車輛從後方撞到橋下,腳斷成四節,肇事的對方則不知去向。所幸有人爬山路過,趕忙將父親由橋下救起,並攔下車輛運到市區醫院。從此,父親就醫三、四年(嘉義-高雄-六龜),為了醫藥費,母親到處掙錢;賣麵、磨石仔、酒家修指甲…,鄰居還幫忙申請了貧民救濟(二級貧民)。病床上的父親,脾氣特別暴躁。

1972年,因家計窘困,搬到了民生二路「大溝頂」,住在可看到隔壁「居家生活」的大違建區。母親開家庭美容院謀生,為人修指甲、挽面、電頭毛,父親開始能扶著柺杖走路。有一天清早,一群流氓突然跑來家裡打壞了母親的「傢俬頭仔」;父親被推倒打翻了剛煮熟的整鍋稀飯;母親被打的全身傷痕,因「輕微腦震盪」送醫院。貫一奔向警局報案,當警察陪同走到了對方的家門口,非但未能主持公道,還馬上轉頭斥責貫一,接著走進對方家裡,和那一群人喝酒談笑,當時凶器 (木棍、鋤頭柄等)都還放在門口。 貫一想走法院找律師,想不到律師費那麼貴!最後寫信到行政院,要求偉大的蔣經國院長主持公道(1972/5/26甫就任)。難以想像!信竟被轉回警局那位「人民褓姆」手中,貫一被叫到警局罰站、斥罵。肇事的對方則隨即趕到警局,請警察大人抽洋菸。回到家中,父親柱著柺杖,眼中沒有淚水,僅有憔悴。

1973年6月,貫一於高雄前金國中畢業。畢業前,父親:「因為我…如果考不上…不要難過!」,原本已放棄求學的我,竟立志苦讀,並考上「省立」(父母可較省錢、省力)岡山農工職業學校農機科。父親身體復原情況良好,到正義食品工廠上班(早年稱「大一行」,炸豬油,父母曾大力協助)。

1975年(?)民生二路拓寬,市長王玉雲下令,強制拆除違建,有錢地主早就拿到了補償費,卻未及時通知我們這些窮人搬家!一時間找不到住處,結果父親 住正義食品工廠倉庫;弟弟宗仁住前鎮么叔家小閣樓;貫一與母親搬到台南,租房子於六甲頂民安戲院樓下,母親仍作家庭美容。1977年貫一考上台南神學院,搬到學校住,母親也毅然離開了這個家,從此一家人分散在四個地方。這段期間的憔悴與無力感,滴酒不沾的父親竟然要靠酒精才能入睡!

1977年12月底,貫一入營當兵二年,正值長老教會人權宣言(1977/8/16)、中美建交(1979/1/1)、美麗島事件(1979/12/10)發生之際。退伍前夕,得知父母親將於法庭離婚的消息。

1982年12月24日,貫一於南神禮拜堂結婚,父親給5000元娶妻。這是南神讀到快畢業,第一次拿到父、母親給的錢,真是感觸良多!回想父親自從把他兩個弟弟帶到高雄,便一直扮演父、兄的角色,卻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沒錢讀書(他一直以為讀神學院不要錢)。

1992年12月8日,大社(神岡)教會於獄中獻聘,真是教會史無前例的見證:教會牧師遭起訴無期徒刑,才剛出看守所「又二度入獄」。在風聲鶴唳的情況下,台中中會中委和大社教會小會議長們,竟在看守所內遞交「無任期」的聘書。但是接下聘書的同時,我卻夢見住在埔里「療養院」白色樓房二樓,且立下決心尋找「台灣人放尿繳沙不會做堆」的神學反省,出獄時揚言:無史則無國,若沒有多元的族群倫理,就沒有安定、和諧的台灣秩序。

1993年8月1日,謝緯紀念青年營地董事會舉行營牧獻聘,9月2日就職典禮。我真的住在夢裡的那一棟白色樓房二樓。而父親則在已屆退休年齡還在組工會;他為正義食品公司員工組織了工會,擔任理事長(1994年2月14日)。然後在6月27日退休,前來協助營地擔任義工。回到南投了!尤其是,回到童年教父親唱歌「振聲」的「阿緯」紀念營地。更重要的是,他回到了教會懷抱。常年在工作場合「大聲貫四」、「罵歹嘴」的父親,竟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服侍團契聚會」。是他的榮耀,也是上帝為他輕撫傷痕的恩慈。

2002年1月2日,偶然的機會下,和父親到南投市公所參觀老照片展,我第一次看到阿公的影像(中中佈道團1936),父親第一次看到他爸爸的相片。也是第一次,我看到了父親含著眼淚。

2005年11月18日,在父親催促下,和台南、高雄叔叔們的家眷,到高雄教會公墓為祖母陳心婦「拾骨」。2006年2月15日,父親得知董事會將增加一名幹事掌理營運,乃主動要求遷到松年營地組合屋居住。

2006年3月底,父親腹部開始腫脹,將近十天不能大小便,弟弟宗仁帶他到埔里榮民醫院,檢查出他罹患:肝硬化、肺癌、肺萎縮、急性肺水腫、腹水、便秘、水腫等,之後並於埔基檢查證實肝、肺、膽都已有腫瘤。兩年多來,父親明知道自己身體有「問題」了,卻為了讓我安心書寫、整理資料,每天仍是一早就起來整理環境,背著那震動的大吹風機,凌遲著他那不堪一擊的肝和肺。只為了「盡忠職守」並當一個好爸爸!

2006年4月2日,與父親回南投掃墓,決定整修阿祖賴新喜、叔公祖賴新發和阿太墳瑩,21日完成整修。父親說:「我的責任都完成了,這一生只虧欠你媽媽…」。

 他自幼承襲阿公清末隘勇的「硬骨」,然後「同時接受」日本皇民教育、吳天賜牧師「漢民族意識」及基督教的薰陶,晚年卻面對著長子「平埔仔認同」的挑戰。一生當中為了生存,像走在坎坷的林間小道,雖稱不上走的瀟灑,但總算不輕易掉眼淚。

「我此世人走過太多的憨路,上帝讓我在此(營地)贖罪。今,我準備好了,能可轉去面對上帝了。」,父親說著又補了一句:「80歲了,多少人能可像我做到 盡磅?感謝上帝。」。喜愛唱歌彈奏樂器,可說是上帝讓他躲避風雨、面對軟弱的一個恩賜。如今,他走到了人生的盡程,在困境中充分展現堅忍、不屈服的個性,而我也從他的背影學到了「順服」。

8月12日,全家聚集在父親病床前,在孫子們有效動員下,父親的西裝、皮鞋,連松年營地小教堂,全都擦洗的乾乾淨淨。我們像是要送一個軍官學校畢業生入部隊,也為這個「在小事盡忠」的基督徒「鋪紅地毯」,讓他光榮的回天父那裡。 13日凌晨4點左右,他安詳的走了,在世間77個年歲。他過世前最後一個動作,是指著天空、奮力的呼吸。最後一次能完整表達思緒,是告訴我:永福教會那些好朋友要來營地,他要趕快去打掃。真是的!阿爸,你連作夢都不讓自己休息?

2006年4月24日,楊瓊英醫師(謝緯牧師娘)特地回國,和謝綸長老到營地關心父親病情。當他們握手請安的瞬間,我竟看到阿公在向謝斌醫師握手道謝:「你和吳天賜牧師帶我們進入教會,到如今我們還是上帝國的同工。」,在他們互相寒暄當中,我腦中想著:何謂生命的盡程?

上帝啊:願榮耀歸與你���從今直到我們走完人生路。願我們配得你的喜悅,將生命中所有喜悅和眼淚,獻在祭壇前譜寫救恩的詩篇。願我們像這個瘦小的老人,終能在審判台前沒有恐懼。 -置願(下願)A-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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