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長女四十四年

劉主安,1905.11.1生 1994.1.27安息。本文係劉主安校長退休後特為長榮女中九十週年校慶而作,詳細道出劉校長在校的情況及心情,收載於《長女九十年》1977年刊。後刊於《壹葉通訊》22 1984年9月; 又載於劉克全編《永遠的劉瑞山》2004年刊及劉淑媛編著,《春風化雨:劉主安校長百年誕辰紀念集》 2004年刊。  

         19263月間,當我快要從東京工業學院畢業的時候,家兄劉青雲從臺灣寄來了一封信,告訴我臺南長榮女子中學缺一位教自然科學的老師,正是我所修的科系,家兄希望我申請這個職位以補這個缺;經過一番縝密考慮之後,我決定接受這提議,而於當年4月間回到臺灣,進入長女,將我在東京所學到的貢獻給學校。就這樣於19264月初開始了我在本校的教書生涯。當時的校長是吳瓅志教士(Miss Jessie. W. Galt),她是英國長老教會派遣來臺的傳教士。

幾個禮拜以後的某個早上,吳校長通知我有位學生夜裡病死在她自己的家裡,要我陪她去見那位學生的家人。在離開學校以前,有些同事告訴我那位學生是死於「咯血」,並警告我不要太靠近屍體。然而,當我們到達那女學生家時,吳教士的舉動叫我大吃一驚,她竟一直走到那可憐的女孩身邊,甚至還無限憐惜地撫摸著她的臉。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心版上;而就從那一天起,我深覺得如果我能夠繼續在這樣一位富有基督精神的主管之下工作,我一生將會過得很快樂;這也是我一直留在本校工作了四十四年的主要原因之一。 

  1929年,也就是我進入本校任教的第四年,我在東京就讀的那間學院改制為東京工業大學,我的一位老教授寫信問我想不想進入這間新改制的大學繼續深造。那時我很想把握住這機會再去深造3年。可是,在那時候,家父年事已高,我有點擔心他的身體。有一天我和當時的代理校長杜雪雲教士(Miss Sabine

. E. Mackintosh)提起時(吳教士正回英國度假),她就說起一樁類似的經歷,那是她奉派來臺灣當傳教士之前發生的,以下就是她自述的故事:

 

  當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有一次我的眼睛出了毛病,爸爸帶我去看了好幾位醫生,但是他們都不能給我很大的幫助。後來聽說在瑞士離日內瓦不遠的洛桑鎮有位很著名的眼科專家,爸爸就帶我去那裡就醫。那位醫生也真的大大地改善了我的視力。從那次的經驗後,一股深厚的父女之愛就強而有力地存在我們中間,而到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叫我們分開似的地步。

  有一天,我對父親提起我想當傳教士,並且要到海外去傳耶穌基督福音的志向。他初聽到這消息時,大吃一驚,甚至深受打擊;因為,對他而言,我們父女兩人似乎永遠不可能分離的。不過,幾天以後,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間裡告訴我說,他經過幾番禱告和謹慎的考慮後決定讓我到海外去當傳教士。然後,他唸了一段舊約聖經給我聽,那是撒母耳下24章24節:『王對亞勞拿說:不然,我必要按著價錢向你買,我不肯用白得之物作燔祭,獻給耶和華我的神,大衛就用五十舍客勒銀子,買了那禾場與牛。』在舊約時代,大衛王有一次想在耶布斯人亞勞拿的禾場上,為主耶和華建築一座壇。當亞勞拿聽說大衛王想要使用他的土地築祭壇獻給神,他就向王說他願意免費奉獻出來。但是,大衛王卻說:我不願用白得之物作燔祭獻給神。他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把最好的獻給神,也許那要我們付上許多代價。

  不久,杜教士就申請到當傳教士的職位而被英國長老教會派到中國來。1916年她到了臺灣;首先她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學習中文,然後就到本校開始她的傳教工作和教書的生涯,一直到1944年為止。

   杜教士來臺灣六年後(也就是1922年),她第一次回英國的老家度假。就在那一年,她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也就在同一年,她親愛的父親去世了。許多知道他們父女情深的朋友,都深怕杜教士會因而發瘋。然而,叫他們大感訝異的,她竟然顯得那麼鎮靜,全然擁有一份深厚的平安。她覺得儘管父親已離開人間,他們父女之間的愛卻不會改變,而且她也確信,有一天他們還會在天家相見,並和我們的主耶穌基督永遠同在。

  杜教士當時所說的話給我很大的激勵和啟示。最後,我決定再去東京繼續深造,而把我以後的三年花在新創立的那間大學裡,直到1932年我再回到臺灣;而很感謝神的是,家父到那時身體還一直很硬朗。

  有一年暑假(我不記得那一年了)杜教士要到日本的湖景區度假,她要我去船公司(現在受惠齒科醫院樓上)為她訂個二等艙的船位。船公司的經理告訴我,他們通常只賣一等艙的票給外國人,因為那些外國人不習慣吃日本菜。我回來告訴杜教士無法為她訂到二等艙的船位,並向她解釋原因。杜教士卻說她不僅習慣而且還好喜歡吃日本菜。於是,我再去船公司要求買二等艙的船票時,經理才坦白地告訴我二等艙是四位旅客共用一房間的,而有些日本婦女不習慣和外國人住在一起。當我再回去將此事奉告杜教士時,她仍堅持著要二等艙的船票,最後乃由番匠鐵雄牧師(當時本校的日本籍校長)親自到船公司的辦公室設法為她訂了她所要的艙位。

  又有一次,杜教士帶我們學校的一班女同學要去環島旅行,他們計劃從臺南出發,搭火車上臺北。又從基隆搭船過海到澎湖群島;在主要島嶼停了幾小時以後,就搭同一艘船回高雄。在他們離開臺南以前,我先到船公司為他們預訂團體票。這次船公司的經理對我們非常親切,他告訴我通常當他們為學生團體訂艙位時,領隊的人都有享用頭等艙位的優待。當我回來告訴杜教士有這項優待時,我本想她一定是樂意聽到的,那知她卻很出我意料地說:「我本來就是為了要照顧學生,才和她們一道去旅行。如果我自己待在頭等艙,卻讓學生留在三等艙裡面,那我何必跟她們一道去呢?」旅行回來後,學生們告訴我,在從澎湖群島回高雄的途中,海面風浪好大,許多同學都暈船了;就是杜教士沒有,她一直還很親切地照顧著大家。這也是我在長榮女中四十四年的教書生涯中令我難忘的回憶之一。

  杜雪雲教士的基督化精神不僅及於本校,同時也惠及校外人士。有一次,她帶一位患有痲瘋的女病人要去距離臺北不遠的痲瘋病人療養院。就在某天清晨,她們兩人搭火車從臺南北上。過不久,查票員發現那女人是個痲瘋病人,就強迫她們下車。於是,她們就只好在候車室裡等下一班火車來。但是,她們又再一次被趕下車,直到最後,她們搭上了第三班車到臺北,再到醫院時,天色已很晚了。他們好不容易才到達的這家醫院是一位加拿大籍的傳教士戴仁壽醫生(Dr..G. Gushue-Taylor)創立的。院址設於淡水河邊一座小山丘的山腳下,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樂山園」。

  每當我回想起在長榮女中任教的那段日子時,我總是感謝神賜我得有機會從傳教士和我們中國同事身上學習如何過美善的基督徒生活。

   在我們的中國同事中,要算龔瑞珠先生較為傑出。她和我同事了十五年。原先是本校第一任校長盧仁愛教士(Miss J. A. Lloyd)的高足。由於她當學生時的表現相當優秀,所以畢業後盧教士邀請她留下來任教,同時兼任宿舍的舍監。在學校裡,她任教聖經課程和中文。無論從言教、身教各方面來看,她不失為一位良師。在宿舍中,她像慈母般地照料學生們,當她們生病時,她比護士更盡責地看護著她們。

  龔先生平時樂意幫助人,也常將快樂帶給別人,她這樣樂善不倦,心滿意足。她常常給學生糕餅、水果和其他種種糖果,有一回我碰到以前的一位學生,她告訴我當她住在宿舍裡時,因為龔先生常常給她許多好東西吃,以致有一次使她不敢接受。但是,當天晚上當她正要就寢時,她竟發現那些禮物放在被蓋之下,這種親切的行為在她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後來這位學生畢業後,結了婚,夫家在事業上相當有成就,他們就常常在教會的事工上慷慨奉獻,也特別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計龔瑞珠先生從十七歲開始在本校服務,直到六十三歲在職中逝世,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她在本校服務的四十六年間,正值日據時代,日本統治臺灣,要省民唸日文說日語,可是龔先生所教的是漢文;日本政府壓迫學生拜大麻神,而龔先生所教的是聖經中真神所說的道理。她對日本帝國軍閥壓迫同胞奴役人民,十分憤慨,她不止一次地論斷日本軍閥,暴政侵略,野蠻無道,終要失敗,而臺灣終將光復,同胞終將獲得自由。她的論斷,終於在她死後第三年(民國34年)10月實現。如果上帝讓她多活幾年,能親眼看到臺灣光復,不知將如何高興呢!

 

  自從1887年,文安教士(Miss Annie Butler)和朱約安教士(Miss Joan Stuart)在臺南創立長榮女中以來到現在,已快九十年了(本校校名最先是長老教女學校)。在這段期間,約有五千名女同學唸過本校。而當中大部分是來自非基督徒的家庭。然而,她們當中有好多位都因為和傳教士和中國基督徒的教師接觸而信了耶穌。這些老師們在宿舍內的生活給她們好大的幫助,同時也給予她們很強烈的影響。

  如今在臺灣本島上已設有四百多間長老教會。如果禮拜天你到這些教會去看看,你總不難遇到某些女士,她們會告訴你,儘管她們家人不信主耶穌,一些朋友也勸她們不要到長榮女中來就讀;但是,結果不僅她們自己,連她們的家人最後也都成了基督徒。她們當中也有人現在當了長老、執事、主日學的教員或者是婦女會的會員,有幾位是教會的司琴或者是詩班指揮。現在能聽到這些事,也常令我感到安慰和快樂。

  在本校工作了四十四年後,我在1974年退休了。每當我回顧在此間的服務情形時,我總不忘感謝神,因為是祂讓我在這兒教也讓我在這兒學。我祈求神繼續祝福這間學校指引本校的教育,能幫助全校師生更認識主耶穌基督和祂全備的福音。